第七章 除了哀痛还能做什么[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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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按月拿利息的投资人向雷老师和杨芸淑反映，已逾期好久，还是没有利息打到银行卡上。雷老师、杨芸淑同几个较早的投资人一起去找赫彬彬，却找不到人了，连家中都已人去屋空，他的秘书、财务主管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很快，有些投资人组团去报了案。恐慌就像雪崩，几乎所有的投资人都急着拿回投资，哪怕没有利息。可现实让他们目瞪口呆，彬树英才集团的账上已经没有资金，赫彬彬已经潜逃。

    杨芸淑告诉儿子和他的女朋友，她除了自己投进去的二十多万，还发动几个要好的老同事投进去将近四十万元。现在，这几个老同事都管她要钱。此外，有人因为她曾经和雷老师积极地给彬树英才集团做过宣传，打算把她们也作为被告给告到法院。

    曲小楼惊呆了。母亲不光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压力，同时还面临着名誉严重受损。对这样一个大半辈子都本本分分、清清白白、受人尊敬的医师来说，这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劝说母亲不要着急，等有关部门的处理结果。老人一脸木然。曲小楼明白，这样的劝说实在是很没有力道的。他回去后把自己的银行卡理了理，工作几年，存下来的钱不多，只有两万多元。云筱黎把自己的存款也拿了出来，有四万多元。曲小楼坚决不要，但云筱黎说我先借你还不行吗？两人凑了七万元，打到杨芸淑的银行卡上，给她救急用。然后，曲小楼想着办法，去找那些打算把他母亲告上法庭的人。说理、央求，总算把几个有想法的人暂时拦住了。

    曲小楼以为自己和女朋友的努力，可以让母亲大大舒一口气。一天傍晚，杨芸淑打电话告诉他，她已经把枫杨小区的房子卖了，首饰、红木家具等一切值钱的东西也几乎都卖了，所有的钱刚好还给几个老同事。她在小区附近租了一间屋子，虽然小一点，但卫生间厨房都有，一个人住也够了。

    在最后一次帮母亲从老家拿走日用品的时候，曲小楼忍不住，在门后嚎啕大哭。他从福利院出来时就住进了这里，当时还是崭新的房子。慈爱的养父也在，尽管只陪了他没多久就故去了。一直到读大学，他几乎天天都住在这里，这里有他人生中美好的记忆。现在以这样的方式失去它，说什么也接受不了。杨芸淑抚着他的背，轻轻拍着，脸上没有一点泪水。

    2010年暑假刚开始，曲小楼打算好好陪陪母亲，带她出去转转，最好云筱黎也能请个假一同去。那天他在去往母亲租住小屋的路上，接到一条银行短信，到账七万元。他顿时惶恐起来，浑身冒汗。给母亲打电话，她不在家，问了好久，她才说在医院检查。他赶到医院，和医生谈了好久。医生是母亲的前同事，算是熟人，告诉他老人已经肝癌晚期，时日无多，选择了最保守的疗法，用止痛药度过仅剩的时日。曲小楼找到母亲，跪着求她去化疗。母亲说，已经无可挽回，不必要再去受那份罪了。

    暑假里，曲小楼和云筱黎推着轮椅，带杨芸淑去了附近的几个景点。老人十分虚弱，吃不下什么东西，但在每个地方，她都尽量面带微笑。曲小楼知道，这是大剂量止痛药的功效，也是老人做出的最大努力。

    暑假结束后没多久，老人就去世了。

    彬树英才集团案宣判，财务主管是主犯，被判贪污、挪用资金等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赫彬彬因犯涉嫌非法集资罪，被网上追逃。投资人的本金，绝大部分至今没有得到偿还。

    上午在康寿养老院，刘阿姨问起的时候，曲小楼只能含糊地说母亲的遭遇，真相想起来都心痛。母亲的肝脏以前就有囊肿不假，但真正导致她死亡的，曲小楼认为是赫彬彬。

    到站了。曲小楼提起东西下了公交车。从车站到住处近几百米路他没打伞，进了屋子，头发和外衣都淋湿了。

    云筱黎还没回来。曲小楼换了外衣，擦了擦头发，坐着等女朋友。这间小小的单身公寓是云筱黎租的，两个月前，曲小楼从学校宿舍搬过来一起住。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过小日子还是很好的，就是有些旧了。

    装着两筒庆州酥饼的盒子放在桌上。这是曲小楼下午在庆州火车站买的，一路失魂落魄的，临上车才想起该给女朋友买点什么。可惜下车后在站台上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伙子撞了一下，盒子掉在地上，有点脏。

    门上闷响了几下，应该是云筱黎用脚尖轻轻踢门。曲小楼赶紧上前开了门。

    云筱黎手里两手各提着购物袋，看起来都沉甸甸的。

    “怎么去了那么久？”曲小楼接过一个袋子，问道。

    “刚从菜场出来，对面的商场打折促销，就买了好多日用品，比平时便宜一半。”云筱黎笑眯眯的，显得心满意足。

    两人把日用品分类放进柜子，然后开始择菜。云筱黎开始习惯在休息日的下午去菜场卖场，能买到便宜东西。

    “怎么样，你的刘阿姨还好吧？”云筱黎问道。

    曲小楼点点头，“挺好的，老人家身体健朗，住在养老院，生活上什么都不用操心。”

    云筱黎笑意一下敛了不少。曲小楼看在眼里，知道女朋友想起他的养母了。他三两下把手中的青菜弄干净，捧起来放进水槽清洗。

    两人一起动手，烧了一荤两素三个菜，煮了米饭。庆州酥饼也装了一盘，这种饼以肥肉和梅干菜为馅，香而不腻。云筱黎很喜欢吃，但又怕发胖，在曲小楼的鼓动下，狠下心连吃了三个。

    下雨天空气极度潮湿，窗户紧闭，饭菜的香味弥漫着整个单身公寓。

    吃完晚饭，收拾完毕，也才不到六点。云筱黎说了一声，匆匆出门去公司。今天白天公司更新系统，今晚和明天一天，员工都要去熟悉新系统，以便下周能正常工作。

    曲小楼站在窗口，看着云筱黎披上暗绿色的雨衣，骑着电动车离去。他和云筱黎是在一次公益活动中认识的。第一次见面，两人对彼此的印象都不是特别深。他们都貌不出众，语不惊人。几次见面后，渐渐相互吸引。将近三年了，曲小楼越来越觉得，今生如果有不能错过的人，那一定是云筱黎。

    云筱黎的电动车出了小区大门，曲小楼看不到她了。他离开窗口，坐在偏硬的旧沙发上，架起脚，忽然觉得非常疲惫。今天整个白天，他都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避免过于悲伤、哀痛、愤怒。现在，他在家里，独自一人，被抑制的情绪慢慢溢出来，浸透全身。

    刘阿姨其实老了。她很悲伤，很孤独。

    我是连环杀手的儿子。他被枪决了。我长得有点像他。

    妈妈死得太不值。她是被赫彬彬害死的。我除了哀痛还能做什么？

    想起杨芸淑，曲小楼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衣襟湿了一片。

    是她走进福利院，让我成为她的家人，想方设法让我避开杀人犯之子这个恶名的伤害，度过幸福的二十来年。如果不是她，我是不是会被这个恶名压垮，自暴自弃，或者走上邪路？可惜，这么善良的人居然下场这么惨，这是为什么？赫彬彬这样的人罪该万死，可如果没人去惩罚他，他只会逍遥自在，然后寿终正寝。如果，如果我有父亲生身何广军那样的能力，赫彬彬是不是很快就会受到惩处？

    曲小楼忽的从沙发上起身，刚才的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触击了他。血液飞快奔涌在头部，很快又恢复平静。重新坐下，他打量着室内，忽然发觉，很多日常用具都可以成为终结赫彬彬性命的工具，比如菜刀，比如臂力棒，比如跳绳……

    曲小楼飞快地拿起电视机遥控器，打开电视机，让喋喋不休的广告来冲淡脑子里危险的、前有未有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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