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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似水流年………………………………………46…4[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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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湖北19751996

    4似水流年德米:你好。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地址的。我离开重庆的时候整个人都在一种悲枪和麻木的状态里,我不记得我曾经把我的地址告诉过谁。说实话,在鄂中这个偏远的县城里,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收到你的信,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奇迹。

    1968年年底老关恢复自由后我曾往刚果给你去过一封信,但很长时间没有收到你的回信。1970年我又往外交部给你去了一封信,信被退了回来。后来我托人打听,人家告诉我,你和老葛早就回国了,在河北还是江西什么地方下放改造,这之后我的生活也有了很变化,也就没有心思再打听你的消息了。

    这么多年了,人世沧桑,人世沧桑啊

    知道老葛和你又恢复了工作,我真替你们感到高兴我知道你们不会倒下的,战争年代我们都度过来了,那么艰苦的环境我们都度过来了,我们还有什么度不过来呢我们能够度过,我们什么都能度过。

    人世沧桑,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我这些年的经历。

    离我们最后一次通信,该有十三年了吧十三年,不短了。这十三年我有太多的经历,太多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有时候我有一种倾吐的急切欲望,我想说出一切来,我感到我快要被憋死了。但更多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说,真的,一句话,一个字也不想说。

    我想对你说的是,这几年,我连续送走了我的两个子,他们是老路阳和老三京阳。他们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走向了他们的战场,去做了一名军人,从此再没有回到我的身边。他们好像很喜欢这样似的,他们喜欢离开我,去做他们自己喜欢做的事,做他们从不愿向我这个母亲透露心思的事。他们抛下了我,抛下了这个家,走了,义无返顾地走了。他们死了。

    我不敢想象我是怎么度过这些年的,这些年太漫长了。

    我的孩子,他们都是一个个活蹦乱跳地走出这个家的,他们走出家门的时候羞涩地对我说,妈妈,我走了。他们就走了。他们从此再没有回来,好像他们早就这样打算过了,他们从一生下来就这样决定了,他们只是挑选一个时间来通知我,我只是他们的一个守望者,一个孤独的守望者,一个注定没有希望的守望者。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真的不知道,德米,告诉我,他们会怎么想他们难道就真的会这么想么他们难道就真的不在乎我么不在乎我这个母亲

    这段日子我老是做梦,在梦里我老是梦见生路阳和京阳时的情景。路阳是生在路上的,那一年我挺着肚子从河南到湖北去寻老关。老关要我到他那去,他在那等着我。我差一点就把路阳生在火车上了,就差一点。生京阳时情况好多了,老关虽然出差,但有医院管我,京阳生下来像小猫崽那么,他是孩子中最轻最弱的一个,那时我就想,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弱呢

    我憋呀憋呀,我是憋着把路阳带下火车才生的,我差不多把我的命都搭上了,可路阳他为什么就那么犟,那么急切呢生他的时候他是那么地体谅我,他已经对我做过默契的承诺了,可他为什么要选择那么极端的方式去死呢京阳是脆弱的,我早已在心里承认他这种脆弱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孩子生下来平静,他的终生都该是平静的,可他为什么要去滚地雷要去堵枪眼要去把他的身体弄得支离破碎既然他是安安静静生下来的,那他为什么又要选择轰轰烈烈的死呢

    他们是我的子,但我不懂他们。

    路阳死后,老关把湘阳送到了部队上,作为一个当过兵的和当兵人的妻子,我知道老关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我不能阻止他,我知道一个当兵的家庭如果有家的话这是唯一的选择。京阳死后。老关又要把女湘月送到部队上去。不不这回我不能同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我不能忍受他们一个个都去穿那身绿色的军装它们为什么不是红色的呢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从我身边走开,走进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我触摸不到的世界他们羞涩地对我说,妈妈,我走了。他们就这么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路阳死了八年了,他的死差一点把我带进死亡。京阳死了快一年了,他的死却要我活下来,活下来想着他们。我不能忘记他们,我忘不了,他们是我的孩子。京阳战死后,我们收到一封信,信是京阳过去的一个战友寄来的,是个女孩,名字叫余兴无。她告诉我们她着京阳,我猜她是个长得很美的女孩子,因为她的信写得那么美,那封信让我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把它和京阳的烈士证书、战功章放在一起,锁进了箱子里。我的孩子,他们生前都有一些什么动人的故事不让我知道他们死的时候都有一些什么遗憾不让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我是他们的妈妈呀

    有时候我想,也许我不该在生下湘月后就去做了子宫摘除手术,可那时我真的太累了,我觉得我都把自己生空了,生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躯壳了。也许我真的不该有这个感觉,真的不该有这个念头,我该继续往下生,一个接一个地往下生,再生十个,二十个,一百个,再生一百个孩子,我要他们都是子,是活蹦乱跳高头马的子,是虎背熊腰结结实实的子,我要他们这样,这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什么孤独、担心和牵挂都没有了。可真的会这样吗要是他们都要走呢要是他们都要离开我呢一百个子,他们每一个人都羞涩地对我说一次,妈妈,我走了。他们就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如果这样的事真的发生呢那我怎么办我已经经历了两次撕裂,我已经被空了,我能够再经历一百次的撕裂,再被一百次的空吗不,我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事了一次都经受不住了如果真的这样,我宁愿一个孩子都没有我宁愿永远不做母亲

    还是有牵挂,还是放不下,不知我的路阳和京阳,他们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致礼

    乌云

    1979年2月20日德米:你好。

    2月1日的来信收到了,在此之前刚收到你1月28日的信,你哪有时间写这么长的信,这么密的信你这个在外交部当人事领导的,难道就是靠成天写信来调动你的外交官吗

    不要担心我,我很好。1971年和1978年都过去了,黑色的11月和3月都过去了,经过了那种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撕裂,再没有什么可以击倒我的,我已经把脚跟站稳了,就是有风有雨的日子,我也不必躲在屋檐下胆战心惊了。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轻易就会被什么击垮的人,经过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再苦再难的事我也能够承受。而且,有时候,你是不能说的,即使是对你的朋友,对你的亲人,折磨你的东西一样在折磨他她,在你承受不住的时候他她也有可能承受不住,我们都有责任,我们都该帮助对方来撑住彼此头上的那片天,只要那片天还在,只要我们不倒下,我们就能看到希望。

    老葛什么时候去伊朗赴任你同去吗老葛的年纪也不小了,他还能骑在骆驼上开玩笑吗你的胃病治得怎么样如果你和老葛同去伊朗,得先把病治好了再去。八一的对象是哪的在我的印象里八一还是个孩子,他什么时候谈上恋了胜利都工作了,这怎么会在照片上她还依偎在你怀里撒娇呢,天哪,孩子们都长了。

    他们了,我们老了。

    我的情况还好。老关赋闲在家,整天看报纸,听广播,几年前买了一台电视机,可什么也收不到。洪湖这个地方是一片泽国,鱼肥鸟壮,人烟稀少,整天都有一股水葫芦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一到秋天芦苇如雪,景色十分美丽,可就是收不到电视。老关很喜欢他的家乡,说他的家乡适合打游击,拉杆子是个好地方,打输了躲进湖里,鬼都捉不住,真是个好地方。老关这个人,一辈子都惦记着打仗,战争年代他是那么的鲜活,充满了生命力,没仗打的时候,他就消瘦了,他就干涸了。有时候我觉得命运对他太不公正,想一想,他已经有三十年没听见过枪声了,三十年,他是在一点点地被风干,成了一具穿军装的木乃伊。有一次他在书房给北京的一位老首长打电话,我听见了。他在电话里发牢骚,他说,我都守了三十年活寡了,你干脆把我活埋了吧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幽默,有点粗鲁,但我当时听了,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老关,他真的很苦,心里苦,他比我要苦得多。好在他这些年迷上了读书,读那些与战争有关系的书,这回我找到让他安静下来的办法了,我给他买书。这办法很灵,我们县里的书店都快被我掏空了,但老关他不知足,他老是像个贪婪的孩子一样眼巴巴地等着我给他带书回家。前几天他看完了中东战争,要我再给他买,我太忙,忘了,昨天回家的时候,他跟我生气,把房间的门关了,赌气不吃晚饭,后来还是我去敲开图书馆的门,借回一套井上川泽的第三次世界战,他才板着脸上了饭桌。你瞧,我拿他有什么办法

    剩下的三个孩子,老二会阳你是知道的,这些年,他永远是那个样子,整天缩在墙角里,不说也不动,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把他从墙角里拉出来。他对黑暗和冰冷是那么地依赖,对光明和温暖又是那么地敏感,他蹲在墙角一动不动的那个样子,让人有一种心痛。他是我永远的一块心病,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老关有一次冲动了,说,难道是因为我过去杀人太多,老天要惩罚我老关那句话让我难过了很久,老关他是从来不信命的,会阳这孩子却逼得他不得不向命运投降,所以在会阳的问题上我从来不对老关说什么。对于孩子来说,有什么责任都该母亲来负,要真有惩罚,就让他们来惩罚我这个做母亲的吧

    老四湘阳1977年当了兵,在武汉军区,是坦克兵,他进步很快,去年入了党,现在已经是班长了。有一次他那个营的教导员回家探亲,路过洪湖,到家里坐了一会,教导员说湘阳人很灵光,会来事,上下级关系都理得不错,部队上正考虑送他到军校读书。教导员显然是很喜欢湘阳的,但我觉得他对湘阳的评价并不全面,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也很精灵,但却有些自私,什么事都首先替自己考虑,而且他很会投机,他知道怎么争取到他所需要的,他常常能做到这一点,也许我这个做妈的不该对自已的子这么苛刻,可有时我真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湘阳他会背离这个家庭。

    老五湘月今年十八岁了,在读学二年级。她如今已经是姑娘了。她长得很漂亮,性格很开朗,笑,老关说她像我,像我年轻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我真的很笑吗我自己一点都记不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岁月是个磨人的家伙,它能一点一点地把你磨平,让你松懈,让你淡忘,甚至让你忘记你自己的过去,就像我现在。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女不会像我,她会比我更有出息,她应该这样。我很少管她,她是几个孩子中让我心最少的一个,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怎么长的。有一次我去她那个房间,她正在换衣服,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赶紧用一件衣服遮住自己,红着脸一连声地说,妈,妈,人家正在换衣服,你怎么连门也不敲就进来了我离开了她的房间,把门带上了,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女长了,她得都不愿意让妈妈看见她的身体了。好长时间我都有一种失落感,但是我还是很高兴,我的女她毕竟长成一个姑娘了呀

    我家那个老姐朱妈,你是知道的,她跟了我们二十多年,从湖南的时候她就跟着我们,她没有什么亲人,十几岁时嫁人,二十几岁时男人死了,从此不肯再嫁,有一个哥哥,嫂子嫌她命硬,不愿让她回去,她也不愿回去,一直拿我们当她的亲人,我们也把她看作亲人,她是我们家一个不能缺少的成员。去年京阳死后,老关找县里领导开了口,为朱妈上了户口,填户口时,人家问与户主关系一栏怎么写老关说,什么怎么写她比我岁数小,当然是我妹妹你就写妹妹那天朱妈哭了一场。老关开始很高兴,闹着要弄几个好菜,庆贺朱妈成为我们家的一名正式成员,看到朱妈老是在那里抹眼泪,他就生气了,说,老妹子你哭什么哭我不是说了吗,你就是我的妹妹,你就是孩子们的姑姑,你就是关家的恩人,是关家打不垮拆不散的亲人你是关家的人,关家是你的家,活着你就在关家一辈子了,死了,要在我前面,我给你送终,要在我后面,乌云给你送终,要乌云也不在了,有孩子们给你甩钵子磕头,你怕什么老关这么一说,朱妈哭得更厉害了。老关这人心粗,他哪里知道朱妈的泪,是为她这一辈子终于有了归宿而落的呢

    致礼

    乌云

    1980年3月15日德米:你好。

    近段时间一直多病,所以没有及时的给你回信。

    你在5月和7月的两封信我都收到了,正好这两个月我都在医院里住着,5月份是胆囊炎动手术。7月份是左腿骨刺手术。1968年我的左腿摔断过,现在长出骨刺了,医生说主要是没有休息好。两次手术都是县里最好的夫做的,手术做得都挺不错,老关开玩笑说我这是以权谋私,当院长的,把好医生都弄给自己做御用夫。我说谁愿意用这样的御用夫我只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要是以权谋私都这样的话,我敢保证咱们这个社会没一个人愿意以权谋私的。老关还说,我一身的枪伤,你一身的刀伤,咱们这一对夫妻,真可以称为刀枪夫妻了。老关这话说得对,我这辈子不知惹下了哪路兵神,要让我挨那么多刀,剖腹产、子宫切除、腿断了接腿、腿好了又得磨骨刺、肚子里长瘤子、胆囊里又生石头,这一样一样,都得用刀划开,划开了,又用针来连上,好端端的一个身体,就这么一刀一刀、一针一针,弄得面目全非。我还记得我自己的身体原来是什么样。那还是1949年在武汉的时候,有一次我洗澡,房间里刚好有一面镜子,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我的脸臊得发烫,我真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个青春、健康、生动的身体就是我自己,我真是骄傲极了可现在呢那个健康的充满活力的身体已经不存在了,不要说里面糟成什么样,就是外面,也已经刀伤累累了。有时候我真信了老关的那句话,这一辈子就因为我嫁给了他,做了他的妻子,命运让他一身枪戳弹毁,我也得用一身的切割划剖来陪着他。我们这种夫妻,也许注定了就该这样

    老葛就休息了吗不是有文件说,像老葛这样的可以超龄不退吗怎么年龄刚到他就退下来了德米你要多关心一下老葛,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老葛的心情会非常不好,就算他是一个开朗的人、幽默的人,这一关对他来说还是至关重要的,或者说是致命的。他们这种人,干了一辈子,干已成了他们唯一的生命形式,除此之外他们再找不到别的生命存在的形式,如果他们还在干着,他们再老也还活着,让他们退下来,等于是宣判了他们的死刑,等于是对他们说,你的生命已经结束了,不是生理生命,而是政治上的生命。他们是政治人,是政治让他们鲜活起来、旺盛起来、强起来,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会,什么 4似水流年………………………………………46…4[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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